东谈主类与狗的关系中，东谈主类频频占据实足的主导，致使有着杀生与夺的大权。在好多东谈主看来，能够不杀狗、不打狗，换句话说，能够对狗漠不温雅，就也曾是对狗最大的优容。而如果能够豢养一只狗，将狗作为我方的宠物，那就是极大的爱心与义举了。但东谈主类对待狗的方式，是否只可如斯？咱们有莫得可能，走出东谈主类中心目的，不将狗作为东谈主类渴望的投射（不论是厌恶照旧宠爱），而与其建立一种愈加梦想的“伴侣物种”关系？

好意思国粹者唐娜·哈拉维的第二份宣言——《伴侣物种宣言》近期出书汉文版。这本书写于2003年，距离其引起平素关注的第一份宣言“赛博格宣言”（1985）不到二十年。在许多也曾为“赛博格宣言”中激烈的温暖感、科技与畴昔感所涟漪的读者来说，《伴侣物种宣言》中所关注的狗就显得过分日常且可疑。尤其当它可能被怀疑是否又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动物权益宣言时，东谈主们曾责问哈拉维的保守。如中译本“代跋文”（张寅）一文便以为“哈拉维似乎在某种真谛上是倒退的”，不论是其所聘任盘考的对象——赛博格vs狗——照旧其中所波及的腐败权力步地以及对生物性与“天然”的重归。“简言之，一种连表皮的温度皆可能冰冷的感受似乎倒退成了一种毛茸茸的感受，或者不如说是毛茸茸的吸引”，而这类对“可儿东西的千里醉不是一种自恋的投射（narcissistic projection），不是把它们污蔑成以知足东谈主类的（变态）渴望为标的的存在吗？”

然则，纵览哈拉维的这一宣言，咱们就会清醒地意志到这一判断是造作的。哈拉维这个从“狗舍”（kennel）开动的故事，不仅不是为了在毛茸茸、可儿的狗身上投射东谈主类的表情与渴望，而且对于这一建立在东谈主本目的态度上的动物权益话语长久抱持着警惕与批判的魄力。就如哈拉维所说的，她新故事里的狗与第一份宣言中的赛博格其实是相通的，它们皆属于她所谓的“伴侣物种”（companion species）这一大得多的家庭，而且照旧昆季姐妹，而非相互对立的敌东谈主。

撰文｜重木

走出东谈主本目的的动物权益不雅念

《伴侣物种宣言》与此前的“赛博格宣言”这两者之间不仅不存在断裂，而是有着较着的筹商与畅通性。但各别亦然彰着的，如“赛博格宣言”更像是一则对于当下与畴昔的科幻捏造，一种创造与可能性，因此它无关历史与职守，而只向咱们存在的畴昔伸开。而《伴侣物种宣言》关注的则是一个“共存、共同进化和具身（embodied）跨物种社会性的故事”，因此它追本穷源（其实并无这一预设的“泉源”）、关注狗与东谈主共同生活于这个寰球的历史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

而标的——就如哈拉维所说的——是再行想考赛博格与伴侣物种这一存在，“哪一种更能为现时生活寰球中的宜居政事（livable politics）和骨子论（ontologies）提供步地”。显着，哈拉维聘任了后者，而原因就在于“到了千禧年末，赛博格也曾不再相宜作念牧羊犬的工作以网罗批判性探究所需的踪迹了”，因此她开动“怡然进入到狗的寰球，探索犬舍的发祥，以协助在现时这个期间，为科学论（science studies）和女性目的表面创造器用。”

是以从赛博格到狗，并不是哈拉维“倒退”了，而是伴跟着具体糊口境况的更正，哈拉维也随之退换了我方的想考旅途与对象。就像她说的，“在现时这个期间，在地球上悉数水基人命的碳预算政事中，小布什们恐吓着要取缔夙昔那些更宜居的天然文化的孕育。”区别于赛博格宣言所出身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里根的“星球大战”计算，21世纪初的人命政事（biopower）与生物社会性（biosociality）开动炉火纯青，也曾“为了地球的糊口而成为赛博格”开动转向一种愈加亲身的履行与斗争。而哈拉维这位“与狗为伍”的女性目的者聘任通过书写我方与狗的故事，来开启这一段新的冒险征途。

《伴侣物种宣言》，作者: [好意思] 唐娜·哈拉维， 译者: 陈荣钢， 版块:光启书局 2025年1月

因此，如果咱们细读这两份宣言就会发现，它不折不扣皆与哈拉维自身的具体生活与想考的处境息息关连。在“伴侣物种”这一高大的眷属中，也曾被咱们视为不问可知且似乎对其知之甚多的狗不再是咱们自身渴望或遐想的投射，也不是表面的代名词。“它们在这里是为了与之生活”的，即一个再通俗不外的事实——“作为东谈主类进化罪孽中的同伙，它们从一开动就在伊甸园中，狡黠如郊狼”。

正是在这里，咱们会发现“伴侣物种”的弥留性。领先，如狗相通，它们不折不扣皆与东谈主类共同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共同进化与相互协助，最终建构出一个宜居的寰球。哈拉维把它们称作是“真谛紧要的他性”（significant otherness），即一种外部的、与咱们完全不同的存在实体。咱们能够通过理解来强大它们，但却无法取消它们确凿的存在与历史；咱们也能够通过编撰历史来把它们置于一个对象的、器用的边际地位，但却长久无法暴虐它们与咱们共生于这个地球、这个寰球的现实。这两种履行皆建立在哈拉维从一开动就不停批判的东谈主本目的预设上，即“东谈主为万物灵长”，因此其他一切的地球生物与存在皆是为了东谈主类之最大福祉而存在的，况且当东谈主类创造出足以“管辖”天然的力量后，对于其他一切生物的驯化、圈养与屠杀就变得举手之劳。但即使如斯，东谈主类最终依旧不得不悔恨地发现，与其说咱们结束了自身的“灵长”霸术，不如说东谈主类只可通过各式有限且全心的编订，才能拼集出这幅不折不扣皆难以穷尽的“寰球图景”。而与东谈主类共同生活与进化的狗即是突破这一“灵长”好意思梦的弥留参与者。

短片《狗》剧照。

对于哈拉维——以及地球生物进化的历史——来说，历史复杂的狗“文牍的是一个无法隐藏的、充满矛盾的故事——在这种共同组成的关系中，莫得一方会存在于关系之前，而且这种关系从来皆不是一劳久逸的”。区别于东谈主类自我构建的踏实且延续的进化史，“历史的特殊性和巧合可变性重新到尾诈欺着天然和文化，诈欺着天然文化（naturecultures）”。这里不存在一个不错通过回想而发现的“实足原点”，发祥与其说是一种历史-进化事实，不如说是它自身的捏造家具。就如朱迪斯·巴特勒所说的，莫得单一的着手、长入的行动者或最终标的，存在的只是“巧合的基础”（contingent foundations），而有真谛的物体/形体（body）即是其成果。

“一切皆是相互依赖、相互组成”。哈拉维在这里使用的是古代听说学和寰宇不雅中无穷递归的模式，是一种区别于西方传统巴门尼德的一元论与纷乱目的，拔旗易帜的是理解与关系。这不仅存在于狗的进化历史中，也存在于东谈主与狗的共同历史之中，不是东谈主类驯化了狗，而是东谈主与狗通过不停地相互构兵，通过“摄受”（prehension）或把抓而组成了相互与自身。哈拉维征引阿尔弗雷德·怀特海的“进程玄学”指出，“存在并不在它们发生关系（relatings）之前就也曾存在”，寰球是一个理解的结（knot），而狗也不单是只是被作为宠物，它们还从事各式千般的工作。

伴侣物种与伴侣动物

由此咱们也就不得不疑望哈拉维有意分别的两个观念，一是“伴侣物种”，二是“伴侣动物”（companion animals）。在哈拉维看来，好意思国的“伴侣动物”是本领科学专科常识与工业化后期宠物饲养履行相结合的家具，民主寰球爱上了他们的家庭伴侣，或者说，爱上了非东谈主类伴侣。而“伴侣物种”显着是一个比“伴侣动物”更大、更杂的范畴，在“物种”这一观念中哈拉维强调其中共识的四种曲调，分别是生物学的、玄学种类的、上帝教中的“谈成肉身”以及马克想、弗洛伊德和词源学中所暴透露的“物种”之政事经济学与渴望的关联。

之是以特等强调“物种”的复杂性，就在于指出“伴侣物种”主淌若由四部分组成，而其中的“共构性（co-constitution）、有限性、不隧谈性、历史性和复杂性”是它的试验。在“伴侣物种”与“伴侣动物”中的根柢各别就在于东谈主类中心目的，后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动物伴侣”，重心在“伴侣”上，且因为它们是动物，而使得这一伴侣关系从根柢上是无法对等或相互的。这也就是咱们当下最常见的东谈主与我方宠物的关系，以及主流动物权益话语的典型模式——动物被放在或是围绕着“东谈主”的规范上被丈量，不论是与其的亲近关系照旧它们能得到的权益，皆与这一与“东谈主”的距离联系。而这恰正是哈拉维所不停批判的，因此她似乎但愿以“物种”这一具有多重曲调的存在来突显这种无法被消解的关系性。

《类东谈主猿、赛博格和女东谈主》，作者: (好意思)唐娜·哈拉维， 译者: 陈静， 版块:河南大学出书社 2016年12月

“关系是最小的分析单元，而关系波及每一个规范上真谛紧要的他性”。这也即是哈拉维在征引我方所写的《一位体育作者儿子的札记》中所谓的“共生关系”（symbiogenesis，生物学家林恩·马古利（Lynn Margulis）的观念），即通过“摄受”与“转染”（transfection），塑造相互与自身的存在。这亦然进化的故事，即在不停变化的环境中所产生出的适合与滚动的才智，惟有善于捕捉契机（prehensile，摄受），随时准备把不大可能的伙伴变成新的共生体，进化才是可能的。因此，“共构的伴侣物种和共同进化是老例，而不是例外”。

如果寰球以及进化自己就是不停地理解、摄受、共生与同构，那么惟有在关系中存在才是可能的，传统的主客体二元论在此遇到滑铁卢。而恰正是这种树大根深的东谈主本目的与二元论一直以来塑造与讲解着东谈主与狗的关系，主要有两种步地：第一种是“东谈主通过在牲畜（狗）和电脑（赛博格）等器用中结束我方的意图来创造我方”的不雅点，哈拉维不仅以为它是神经症（neurosis）的，而且还把它称作“东谈主本目的本领狂热自恋”（humanist technophiliac narcissism）；第二种则是名义上与之相背的“狗通过无条目的爱来成立东谈主类的灵魂”，哈拉维称其为“犬类狂热自恋”（caninophiliac narcissism）神经症。这两种“神经症”式的理解中枢皆在于“自恋”上，即东谈主类以自身作为一切生物与赛博格的最终标的，对其器用化，从而褫夺了关系自己的相互性与其中的双向轮回。因此，不论是器用性照旧“无条目的爱”皆是需要被反对的，狗与东谈主的故事从来不关乎这两者，“而是谋求栖息在一个主体间的（inter-subjective）寰球里，在凡东谈主关系的悉数形体细节中与对方再会”。

《一条狗的工作》剧照。

哈拉维的这句话令东谈主动容，是以咱们需要仔细地体会她通过这句话所盼愿传达的趣味。领先，是关系集会着两边，其中并无主客体之分，惟有实足的相互，因此是两个主体之间的；再者就是“寰球”（world），咱们不可暴虐哈拉维在这份宣言中不停说起的“寰球”，它既是地球集会在沿途的生态系统（东谈主天然也在其中）与这一物理空间，同期它亦然由进化——共生共构的关系——而履行出的存在之所，即圣奥古斯丁所怀疑且贬斥的，但却在汉娜·阿伦特那处被透顶翻转的“阳世之城”。生活在这个“阳世之城”中的是有死的存在，即凡东谈主，因此关系也势必是芜俚的，是相互且对等的。那它们以什么来再会与相爱？是它们的“形体”，即形体与形体的遇到……

在这么一种有限、芜俚且与实足他者之间的再会与相爱，注定是“令东谈主悔恨”的，圣奥古斯丁称其为“贪爱”，因为爱的对象注定是易朽的。而为了“致力知足爱里的紊乱条目”更是需要相互皆付出巨大的致力。比较于那种但愿从他东谈主那处取得无条目的爱的神经质幻想，哈拉维辅导咱们，“不论对方是动物照旧东谈主类，抑或是无人命体，为清醒解亲密关系中另一方而陆续探索，以及探索进程不可幸免的笑剧性和悲催性造作”，皆会让她骚然起敬。

在这里，相互皆是“另寰球”（other world），在关系——爱——中探索相互“真谛紧要的他性”。因此东谈主与狗之间的关系要想被称作“爱”便需要相互不停的致力，是以哈拉维发现她身边一些终生爱狗东谈主士皆超过慎用“爱”这个字。不仅因为他们厌恶把狗当成可儿、毛茸茸的、像孩子相通的从属品，同期这“亦然对狗和孩子的责难——让孩子被咬，让狗被杀”；而且它还会抹除狗作为自由存在的实在性。一位爱狗东谈主士说了一段超过真谛的话：

天然（我以为）我的狗不错爱我，但我从未与它们中的任何一只进行过真谛的政事对话。另一方面，天然我的孩子们会言语，但它们短缺实在的“动物”感受，而这种感受能让我触摸到另一个物种的“存在”，不论何等移时，这种“存在”与我我方的物种如斯不同，让我眼力了多数令东谈主敬畏的现实。

天然（我以为）我的狗不错爱我，但我从未与它们中的任何一只进行过真谛的政事对话。另一方面，天然我的孩子们会言语，但它们短缺实在的“动物”感受，而这种感受能让我触摸到另一个物种的“存在”，不论何等移时，这种“存在”与我我方的物种如斯不同，让我眼力了多数令东谈主敬畏的现实。

因此在这些爱狗东谈主士看来，“尊重和信任（而不是爱）是这些狗与东谈主类之间建立邃密工作关系的要道要求”。“在狗与东谈主的关系中，狗和东谈主在对方身上构建了‘权益’”，即“如果我养了一只狗，那这只狗也领有了一个东谈主类”。

与伴侣物种共舞

东谈主们频繁暴虐了咱们口中的“宠物”自己的东谈主本目的以及对其他物种的器用化（示寂），况且对于狗而言，作宠物实则是一项要求很高的工作，举例需要狗的自我松手才智以及与优秀工作犬相忘形的犬类表情和理解才智。除此除外，即使一些狗顺利地完成了“宠示寂”，它们依旧濒临着特殊的风险，尤其“当东谈主类的表情减退时，当东谈主们把便捷放在首位时，当狗不可知足无条目的爱的幻想时，它们就会濒临被放弃的风险”。因此一些严肃的养狗东谈主士皆强调工作对狗的弥留性，从而让狗不那么容易受到东谈主类花费目的一时兴起的影响。因为“狗的价值和人命并不取决于东谈主类以为狗爱他们”，相背，“狗必须作念好我方的工作，其余皆是极度申诉”。这大概才是实在地为狗的权益探究，而非通过对其稚童化，而拒却尊重各别。由此也就为爱狗东谈主士建议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如果你对我方养的犬种的工作一无所知，而只是依赖于“无条目的爱”，那最终会对犬种和个体皆形成伤害。

哈拉维尤其疑望在覆按狗的这一关系性履行中涌现出的东西，不仅是狗在特定的东谈主那处取得了“权益”，而东谈主类也必须再行想考怎样与动物建立权益关系，且“这种权益根植于互惠的占有（reciprocal possession），很机密除，而它们建议的要求会更正悉数伙伴的生活”，因此悉数参与者皆会因这一关系性履行而得到重塑。至于其中被重塑或涌现出的是什么，哈拉维不仅写了她与我方的狗之间的共同覆按与履行，而且还不雅察了小外孙与小狗崽之间共同成长并学习着怎样相互尊重的故事。在这一共同覆按中便波及诸多相互皆需要战胜的规训（尤其是覆按不同的狗频频需要依靠不同的划定）。

《一条狗的工作》剧照。

在中译本“代跋文”中，作者张寅把这些规训/划定看作是哈拉维的“倒退”，即对于一种腐败的权力步地的和洽，这一领略显着与哈拉维在这里反复强调的经受与恪守规训的趣味不同。规训并无谓然是坏的，就如哈拉维援用好意思国闻明伴侣动物覆按师薇姬·赫恩（Vicki Hearne）的不雅点所强调的，覆按狗的效用理解应该被描述为“一个让狗更能向东谈主类提取权益的形势”，恰正是这一效用理解（东谈主与狗共同参与）所创造出的规范性“形势”，保险了狗向东谈主类提取权益的方正性，而一朝这么的规训步地消亡，形势也便会随之消亡，而喜悦的关系一朝零乱，权益也便随之失去。因此哈拉维强调规训对于这一关系性履行的弥留性，而并不是说不存在职何规范与规训的关系才是实在的解放，后者只不外是奇想天开的表面预设。

东谈主与狗的共同履行是“关注面对面的真谛紧要的他性的共舞”，而也恰正是在这一关系性的工作（relational work）中，伴侣动物的幸福才会结束。而“像覆按这么的爱的行为会孕育出另一些爱的行为，比如对其他连带的、涌现的寰球的温雅和照护”，而这就是哈拉维“伴侣物种宣言”的中枢。在这一规范（example）般的东谈主与狗的关系性履行中所涌现的是某种敏捷性自己，即“对各式规范上的真谛紧要的他者的要求愈加警悟，而这正是建设更宜居的寰球所需要的东西”。

于此，咱们再次回到“寰球”，回到怎样让“寰球”变得宜居，即哈拉维在这部宣言开动时就指出的，在现时的生活寰球中，赛博格与伴侣物种，哪一种能够为其宜居政事和骨子论提供步地？哈拉维在东谈主与狗共同的进化历史、关系性的生活以及覆按履行中发现了新的东西，一种能够作为“规范”的个别的纷乱性，即既能够掌抓主动、又能允从地回复对方。在她看来，“咱们的任务是在一个不连贯的寰球中保持弥散的连贯性，以便在形体上、奔走中、在赛谈上共同跳出一种能够柔润尊重与回复的存在之舞”，而最弥留的则在于咱们要谨记开云kaiyun官方网站，“如安在每一个规范与悉数的伙伴沿途这么生活”，一种各别且引诱的“存在共舞”。